“你们团队看上去怎么那么乱”？

无论做什么事业，公益，商业，或者其他，人们总希望看到三个状态：有一支团队，有一支富有活力与激情的团队，有一支有希望可持续发展的团队。

2017年之前，我在商业领域求发展，2017年下半年，出于个人兴趣，我开始在公益领域摸石头过河。当时，我想要做的事，说起来和今天仍旧没有什么差异，目标都是“帮助更多的人做公益”。要帮助更多的人参与到公益事业大潮中来，见证公益文明时代的崛起，这当然是令人欢欣鼓舞的事。

社会太习惯于看见“团队”了。做公益如此，做商业也是如此。如果一个人在做公益，一直都只是一个人在做，周边就会有很多人质疑他，是不是不愿意与团队合作，或者是不是没有能力与团队共发展。人们用这样的眼光看待他人，当然也用这样的眼光看待自己。我去拜访相关公益人的时候，往往会习惯性地观察，这个人的团队在哪里？人家来与我讨论交流的时候，当然也会暗地里琢磨，这个人真的有团队吗？他说的一切是不是都只是虚构或者伪饰的？平时我也时常扪心自问，我有团队吗？我需要团队吗？我在为团队做些什么服务？

       最近一段时间，我接收到同一类的质问比较多，引发了我更高的警惕和思考。这个灵魂拷问，往往是这模式开头的：我不知道你是谁，因为你太乱了；你说的“团队”，看上去也乱糟糟的。这样的团队怎么有可能解决社会问题？又怎么证明你在替他们做服务？ 

首先，如果真要用团队的各种指标来“测量”，我们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们真的有团队，而且追逐的就是可持续发展。

团队最重要的是“共同的价值观”。在我们这里，如果提炼出来的话，我们团队的价值观只有一个，就是“直接参与问题的解决”。有些小伙伴是直接到社会问题的现场的，这样的小伙伴往往让我们倍生敬意，定下了直接支持、持续支持、无条件地信任支持的策略。

我们作为服务团队，也是“直接参与问题解决”的，不回避冲突，不害怕质疑，不担忧矛盾。我们要筹款，当然就直接去筹款；我们要和政府沟通，当然就直接和政府沟通；我们想要追求哪个小伙伴，就马上设法到这个小伙伴的工作现场去求见，一次不见就两次，两次不愿意见就三次，我们相信诚意一定能获得善意的信任。小伙伴们之间互相有了疑惑，我们就促进小伙伴们通过直接对话来在冲突中达到和谐。我们要传播的，都是我们直接在做的活动；我们在撰写的，就是因为直接行动而产生的各种理念和畅想。        那些显而易见的“团队指标”，比如授薪人员数量，比如团队功能合理分配，比如注册、运营或者实控的机构数量，比如每年筹措的公益资金数额，比如每年参与解决的社会问题的案例等等，这些都是完全可以统计和亮相的。       

虽然在我们内在看来，这些统计和实际没有太多的价值。因为在我们内心里，一向认定，做公益只有两个指标，一是你关注的社会问题是不是当今时代最需要关注的，二是你参与解决的时候是不是足够直接，足够有效，案例是不是足够丰富。其他的所有“硬实力”也好，“软实力”也罢，本质上都只是为这两个指标服务的“支撑系统”，不能成为公益的成果和收益，甚至平时应当隐藏而不应当展示。比如现在是2023年年底，2024年年初，这时候人们最喜欢问我一个问题，就是2023年筹措了多少资金？我以前还乐于回答一下，现在，我真的觉得，不好意思回答，也没必要回答，想尽一切办法含糊应对过去。

我们最看重的当然还是所支持的小伙伴参与前线问题具体解决的数量和质量。如果我们把做公益的系统，粗暴地分为两个部分，一类叫后勤系统，一类叫前线系统。那么，在我们看来，前线系统的价值决定了整个公益团队的价值。       

如果把整个公益团队比喻为一支登山队，前线系统登顶了，整个团队才算登顶。如果没有前线系统的业务收获，后勤系统的体量再大，也没有价值。比如，如果一个机构一个筹款达一亿元，但真正参与社会有效问题解决的案例是零，那么，我们就会认定，这样的公益机构的价值就等于零。如果反过来，一个团队或者说体系的前线伙伴获得了一个又一个的案例倡导喜报，但为这些伙伴筹措的资金数量却并不是那么显眼，那么，我们依旧会认定，这个公益团队的绩效非常高。如果用另外一个比较通俗的讲解来表达，那么，我们会说，一个只重视筹款不直接有效解决问题的公益机构，投入产出比很低，而一个重视前线直接行动而忽略了筹款的公益团队，投入产出比很高——当然，如果有可能接纳与合作，我们会协助这样的团队，把筹款数额提振上去，保持这样的团队可持续发展魅力无限。       

其次，我们在刻意地不想成为一支团队。或者说，即使我们是团队，我们也是动态的团队，或者是一个生态群落型的团队。

有一次长辈时常教导我说，做公益要顺应“天道人性”。想想我还太年轻，总是猜不透天道的秘密规则，对人性的理解也浅薄得很。有时候我在出差路上，会观察道路两边的森林，他们大体分为两类，一类叫天然林或者说杂木林，一类叫人工林或者叫经济林。我在这两类同样被称之为“森林”同样被称之为“风景”的自然现象中，似乎得到了一点儿启发。做公益需要的是天然林，但很多人习惯于想要公益团队成为人工林。

人工林是很好的，整齐，统一，内外一致，远望去非常壮观。一旦进入工作模式，形势很是喜人。但人工林也有缺点，整齐，必然意味着单调；统一，必然意味着屈从；内外一致，必然意味着表里不一，虚伪无情。天然林看着不是那么好，杂乱无章，各自为命，率性表达，不听指挥。但或许这就是公益的本性，公益是自由的，是天性发挥的，是随机而动的，是基于问题而爆发的。如果我们真的会欣赏自然之美，我们当然希望世界上所有的森林都是天然林。如果我们希望做公益也按照科层制、网格化的体系去调度和指挥，重视表面的服从强过去问题的感应和解决，我们当然希望所有的公益团队都是人工林样态。

天然林表面无序，其实最为有序，因为符合天道也符合人性，更符合解决社会问题的基本法则。人工林表面上有力，实际上最为软弱，一枚病毒就可以让它们整体瘫痪甚至清零。更重要的是，人工从需要持续的外力驱动和维护，而天然林需要的只是顺应和欣赏。

这就给了我们支撑团队小伙伴在做工作时以无限的启发和引导。

第一个启发是，公益人调性越不同越好，就如天然林里的某个植物，只开属于自己的花，只结自己的喜欢的果，只和自己偏好的风雨联欢。如果我们希望看到的每一个公益人都长一个模样，那么，我们就肯定在违背了公益的基本天则。

第二个启发是，我们的服务要越主动越好，公益人既然都有自己的独特调性，那么，我们提供的服务一定要让其感受到善意、宽松和自由，感受到真诚、信任和友好。

第三个启发是，我们做好我们的服务本位，我们是服务公益人的公益人，而真正的社会问题，无条件地高信任地鼓励和纵容公益人按照他们自身的调性、节奏和特点去倡导和干预，去取得他们应当接纳的成果，我们在旁边感染到“有幸参与”的喜悦就好。

第四个启发是，重视公益人与公益人之间的距离和独立性，可以促进他们互相结交，但绝对不强求他们成为盟友。因为，一个人是不是需要另一个人，一个人是不是愿意搭理另外一个人，完全由他们内在的自由心性决定，我们不可能干涉也没权利干涉。

      一个生态群落型的团队，是最有生机的团队，也是最具备可持续发展本性的团队。自然界的生态系统，演绎了上亿年的时光，这样的系统一定是最稳定的，最美好的，生命力最顽强的，艺术美感最丰盛的。如果这样的生态系统都不借鉴和参考，却迷信什么人类才试验一小段时间的科层制系统、人工林系统、网格化系统，这岂不严重违反了真正的天道之精神？
最后，我还想再说一说的是，要解决社会问题，公益人必须有良好的独立性和自由度。同样的道理，支持这些公益人的支撑系统，也要保持良好的独立性和自由度。而欣赏和孕育这些公益人、公益团队的大社会生态系统，更应当保持足够的宽容的精神，保持欣赏与赞美的态度，保持与人为善、无条件信任的人性情怀。
       一个人不能因为做了一阵公益，就要一直做公益。生命是丰富多彩的，每一种场面都值得去体验和尝试。一个人也不能因为在某个公益项目上做得风生水起，就要一直做这个项目，就要一直展现他炫目的功力。人的状态是起伏不定的，要允许每个人处在不同的状态并真实地表达出来。基于以上的信任，我们的“公益系统”，一直是开放的系统，一直是动态的系统，一直是信任的系统。            

 所谓的开放系统，就是我们一直在努力吸引或者说社会上新生的公益势力或者公益新能量，积极地靠近和探讨，试图为这些新势力和新能量做些什么。我们相信已有公益系统的支撑力与同化力，我们也相信每一个新生公益势力的拓展力与影响力。在这样持续的交汇与共创中，我们公益系统就一直保持着一种异常坚决的开放状态，绝对不会受任何因素的影响而试图闭合与保守。               

所谓的动态系统，就是用河流的思维，用生态群落的眼光，来保持自身定在的变化与不变。河流是在奔流过程中，是一直在变化的，河流水量在变，内在的鱼虾在变，河道的宽窄激荡状态在变，两边的村落与风光在变。生态群落一年四季在变化，生长的生物种类与体质强弱在变，每一年的风雨阴晴也在变化。但河流基本上是稳定的，生态群落常变常新，越不凡越平常，越变化越稳定。我们允许团队的成员变化，我们更鼓励解决社会问题的方式在变化。因为社会问题本身在变化，筹措资源的通道和手法也在变化。我们如果不变，就等于任自己被淘汰出局。做公益在今天可能没法领先于社会，但至少不能被社会潮流抛弃，被社会淘汰；更不能成为僵尸化的状态存续。
所谓的信任系统，这是我多年来一直反复强调的。要做公益，首先必须信任伙伴，其次必须信任自己，当然无论自己和伙伴都需要信任这个社会。所谓的信任，就是尊重每一个伙伴的独特性，尊重一个生态群落的天然多样性，甚至为这种多样性、差异性而每天欣喜振奋。如果到了某个力量非要强行格式化这个系统的时候，我们甚至要奋起抵御和防范。如果有些说法在诋毁每一位值得高度长期信任的小伙伴的时候，我们内心一定不能因此而产生疑惑，更不能因为天上飘来的各种说辞，而忘却对小伙伴的信任之初心。
       如果非要问我“信任”的另一个词汇是什么，那么，我会选择“任其所为”这四个字。如果非要问我的本体职位是什么？我的本职工作是什么？那么我会回答说，我的本职工作就是团队的首席信任官，我每天的业务就是吸纳社会上所有信任公益人的资源，转化为公益人的行动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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